莆田系抱团归乡：游医转正规军，前途未卜

野蛮生长20多年后的莆系医疗，能否通过行业自律洗脱骂名合力求生？

试想，如果1500多位掌控着中国民营医疗市场80%份额的莆田籍老板和相关从业者从全国各地赶回家乡是个什么场景？

2014年6月28日中午，莆仙大剧院座无虚席，剧院外满街呼啦啦地挂满庆祝条幅，五星级酒店全部爆满，热闹景象堪比春节。已经在国内外各地的医疗市场独霸一方的大佬们，赶回来是为了参加筹备了几个月、开足整一天的“莆田（中国）健康产业总会成立大会”（下称健康总会）。

“莆田医疗过去的发展，演绎了野百合也有春天的故事。”时任莆田市委书记梁建勇把二十几位一水黑西装、满脸严肃的莆系医疗大佬们，召集到一起开了个小会。

政府是背后的推手。梁建勇表示，总会的成立，是全国莆医由分散创业走向抱团发展的一次会。由散到聚，最早抓住国家允许民营资本办医机会的莆田人，历经20多年，从游医发展成了规模庞大的连锁医院掌门人。在第二波社会资本办医的热潮中，面对联想集团、阿里集团、复星医疗、中信医疗等更多有实力的大财团涌入，又承载着莆田政府赋予的田纳西之梦，莆系医疗大佬们将向何处去？

恶名难脱

会议当天，健康总会一下子拿到了中国工商银行、中信银行、招商银行、民生银行、上海银行等5家银行以及医界贷总计1650亿元授信。

但是，游医出身的莆系医疗，时刻面临着不期而至的突发事件和舆论风暴。摆脱恶名是他们合力自律道路上的首道难题。

7月16日，大会刚刚结束半个月，新东方董事长俞敏洪的一篇微博，将昆明玛利亚医院发生的产妇死亡事件的帖子曝光出来，死者是新东方员工。

健康总会召集会员连夜开会，没有让对骂的声音发出去，他们紧急请求当地卫生部门介入，进行医疗事故鉴定，同时安抚家属，并安排一部分人直接去跟俞敏洪沟通。

“出了事，说什么都没人听。后来的调查是，这起事故是羊水栓塞，发生的概率是万分之几，但就是摊上了。哪个医院希望发生这种事？”健康总会执行会长、民众集团董事长詹阳斌说。

不容忽视的是，今日莆系医疗口碑之积弊，可谓是当年成就莆系医疗垄断市场的家族制度之副作用。此一时彼一时，人情管理，让莆系医疗能够迅速在人生地不熟的市场，形成盘根错节的局面，不容小觑的势力，但也鱼龙混杂、参差不齐、管理混乱。

“既然有了组织，一切事情都会由总会这边监督处理，对外也有调查之后的统一口径。”8月5日，健康总会会长、博爱（中国）企业集团监事局主席林志忠，在莆田北京商会召集了一部分莆系医疗大佬，筹备第二天的健康总会监事会，议题就是接下来怎么从内到外进行革新，重塑口碑，让信息阳光化、公开化，合力求生。

神奇东庄

莆田人虽从游医做起，但发展起来却是从承包医院科室开始。到目前，大多数莆田人通过从事医院的经营管理工作，已成为医院所有者。

素有海滨邹鲁之称的莆田，留不住当地人。纷纷外出打工的人说，人多地少，只能往外走。出国是当年莆田人海外求生的一个传统，大部分人出海的选择是直接南下香港或者新加坡等东南亚国家。殊途同归，走出去的莆田人，不管是不是变了国籍还是身份，回来时大都是医疗行业从业者。

第一个走出莆田行医的人，大家一致指认是东庄镇的陈德良。

“我是老古董了，没必要搬出来。现在他们都比我做的好。”64岁的陈德良拿起玻璃杯，喝了一大口白酒。常年在山里修炼、鲜有露面的陈德良，被请出来参加6月28日的健康总会成立庆典。红润脸膛，茂密的络腮胡已花白，一副金丝眼镜半架在鼻梁上的他从眼镜后面抬眼看着周围。他眼里的厉害后生们，寡言少语地匆匆吃完饭，离桌准备下午的会议。他留在饭桌上，慢悠悠地继续喝他的酒。

在大会成立当天，陈以终身名誉顾问的名义，被请上台，每次合影，都被安排在中心。在全场黑西装阵营中，上身白色道士服的他，很显眼。他说，当年行医和当下行医，境遇完全变了，一个药方吃遍天的时代过去了。

上个世纪80年代初，凭着一个方子，陈德良一天收入就过百。这个方子陈德良没有独享，他传给了不少东庄人。好日子没过几天，嗜酒如命的习惯让陈德良提早结束行医生涯。1990年的一天，他喝完酒骑摩托车，见一货车撞倒人逃逸，他踩着油门去追，忽然就什么都不知道了。醒来，被人送医院，脑袋都开了，左眼也废掉了。

拣回一条命的陈德良，就此歇业。他的弟子们靠着他的起家药方，依旧四处游走，大部分在国内刷小广告。

游医时代并没持续多久，上世纪80年代中期，詹氏兄弟们最先开始承包科室，由此带领东庄人进入承包医院科室时代。1988年，詹国团承包了吉林长春某部队医院皮肤科。同年，林志忠也从科室做起。

承包科室时代持续到21世纪初。

聚合之势

生于1964年的杨文秀，小时候手上的疥疮就是被陈德良治好的。1997年，他也从承包科室起步，坐诊的大夫，是从山西阳泉第一医药退休的皮肤科主任。1998年，他的第一家医院“华康医药”在阳泉开业，主要就是皮肤科、妇科、泌尿科，主治大夫都是从公立医院退休下来的科室主任。

2001年，杨文秀进入北京，开了北京京北医院。2007年，位于朝阳区的京城皮肤病医院开业，这是他在北京开的第二家医院，也是第一家开进北京的莆系皮肤病医院。

在北京稳当开医院的杨文秀，还是惹上了官司。2007年，杨文秀作为杭州华夏医院风湿科投资人，坐上了被告席。

“朋友非要跟我借钱，磨了几遍，最后碍着面子，和我弟弟就一起借出去几十万。对方说给我们股份。”杨文秀至今都没有和兄弟们分家，像他这样的情况，在莆田很普遍。不分家，就意味着医院多是兄弟共同持股。外部持股的情况，他们很少参与。

“管不过来，出了事又有责任。”杨文秀担心的事情果真发生了，对方没有取得广告许可，就已经把广告做了出去。一患者受了夸大疗效的广告蛊惑就诊，没达到标榜的效果，就把杭州华夏医院告上法庭。

这家医院经营不善时，杨文秀说借的那笔钱不要了，股东也不当了。结果对方还是留着股份，当医疗纠纷发生后，身为投资人的他，和经营管理者一起受了罚。

套牌做医院品牌，是莆系医疗的另一手法。“以前，大家看着谁开的医院挣钱，就用同一名字在别的城市开一家。不知道的以为是同一家。”杨文秀最近又准备打另一场官司，这次他是原告。

2012年，北京第一家与台湾合资的医疗机构——北京宝岛妇产医院开业。这家曾被媒体称为在《海峡两岸经济合作框架协议》（简称ECFA)签订的背景下诞生的、获得了国家卫生部、台盟中央、海峡两岸关系协会、海峡交流基金会等部门支持的北京与台合资的首家高端医院，正是杨文秀与台湾广佑医院共同出资2亿元兴建的，他试图将台湾的医疗服务标准全盘引入。

名气大了，李鬼出现了。今年，“昆明宝岛妇产医院”在其官方网站将北京宝岛妇产医院官方网站的内容、版式，未经许可，一模一样地进行了套用，只是在专家资源上进行了更替。但医院的LOGO、标榜的台湾名医，和北京宝岛妇产医院完全一样。

而这种侵犯，之前或许在不少莆田人之间发生。尤其在莆田人刚开始经营医院时，只要一家打广告，把医院的品牌做起来，其他人一哄而上，稍微变化一下名称，或者换个城市，就把医院开起来。

但这种混乱的品牌套用竞争，不出事，大家都赚钱；一出事，没问题的医院也跟着一起砸掉牌子。

杨文秀当过被告、又当原告的经历，不少60后做医疗的莆田人都有过。从没有品牌意识年代、大肆做广告做起来的他们，一旦医院形成规模，都开始谨慎入股他人管理的医院。当然，这其中还有不少急功近利的投机分子，赚一票就跑，根本不管什么品牌。

能从游医、承包科室到最后做起医院，直到形成品牌连锁的莆田人，比例并不高，不到一半。另外一半多，多数是在各种医疗纠纷官司、经营不善等等方面出了问题后，被淘汰出局。

前途未卜

品牌意识觉醒的另一面，就是对国际专业标准的再认识。日本、韩国等中国周边地区，先是成为他们寻求合作的目标，随后甫系慢慢向欧美等国辐射。

杨文秀2009年第一次到台湾考察医院后，就决定把台湾的标准引入大陆。除台湾之外，日本、德国、美国、北欧等国家，都被莆系医疗纳入重点考察范围，他们从那里买设备、学技术，还有服务标准。

以前出国是为了活下去，现在顶着董事长标签的他们，走出去是为了更好的活下去。当然，他们也是国外医疗从业者眼里的“红人”，每年春节莆田人归乡聚会，国外医疗机构的高管一定会来凑热闹，他们很清楚，这拨人的医疗需求有多大。

按照政府的愿望，这些左右中国民营医疗市场的莆田老板们，该回乡发展了，至少把莆田发展成中国的医疗城。为了吸引莆系医疗，当地政府把医疗产业定为莆田6大产业之一，加速推动医疗产业园、医疗国际会展中心建设，并计划到2018年，仅莆田地区的医疗产业规模就达到500亿元。

政府的橄榄枝，健康总会的合力共生，其实也是顺势而为。自2013年起，在国家政策鼓励更多社会资本办医后，中信资本、联想控股、复星集团、阿里巴巴等国内综合集团，一哄而上开始在医疗产业领域跑马圈地，此时的莆系医疗，面对更多大财团涌入，唯以快速抱团，形成资源分享、利益共享的联盟组织，才能在各路资本凶猛集聚却又前途未卜的医疗产业升级中找到自己的方向。